《信仰与读书》
作者：宗道法师
（一）角度不同，观点不同
“信仰与读书”这个主题，我十几年前在扬州佛学院给学僧们讲过， 收录在《咏而归》这本书的最后，文章的题目叫《谈读书》。此后就再也没有讲过这个话题。
这十几年来，我的想法产生了变化，甚至之前讲的很多观点，现在都显得肤浅了。而今天讲的很多观点都是这三年来慢慢形成的。
（一）角度不同，观点不同
我这次准备讲义，主要考虑的是没有信仰的人，或者是对信仰了解得 比较少的人。而我作为一个佛教徒，所讲的观点跟现在流行的观点不太一样，尤其跟市面上专门教人读书的观点不太一样，因为站的角度不同。
一个信仰者自然会站在信仰的角度，而没有信仰的人就会站在世间的角度，所以两者在看待读书这件事上有很大的不同。
举两个例子。第一个，我这两天在读一本唐朝的书，叫《玄怪录》， 作者是牛僧孺，鲁迅开始把这类书归到小说里，包括《阅微草堂笔记》《冥报记》，等等，都属于小说。
小说是什么呢？小说是虚构的，有结构，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，是特别吸引人的文学作品。可是站在信仰者的角度来看，其实这些书跟我们平时读的《念佛感应录》、因果纪实是一类。
《玄怪录》讲了很多因果报应的故事，几乎每一篇后面都有“我是某年某月某日，在某个地方听某个人讲的这件事”作为佐证，证明这件事是 事实，并不是虚构的。所以，信仰者跟非信仰者看待这些书有很大的不同。 哪怕是《聊斋志异》，里面很多内容都不一定是编的；尤其是《阅微草堂 笔记》，里面讲的都是事实，但是后人看就像神怪故事一样。
第二个例子，当代人读书都认为后后胜前前，就是后世人的成就、发 现比前人高。也就是说，越到后世出书，因为有前面的经验积累，所以站得就更高，成果就更好，成就也更高，这主要受今天科学发展逻辑的影响， 以为方方面面都应该如是。但是以信仰者来看，在思想领域，恰恰相反， 其实后后不胜前前，而是前前胜后后。佛教有“正法、像法、末法”之说， 孔子夜有“信而好古”的说法。
以我自己的感受来说，上古的书是人神交接，就是人跟神有交流，所以上古的书神性特别足，比如《山海经》《周易》《易经》，这些书都有很强的神性。中古的书是人人交接，就是人道伦理的世界，人性十足。等到了下世，尤其到了今天，甚至再往后，其实是人鬼交接，书的内容能达到 人格层次的已经不多了，开始趋下，连基本的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都已经没有了，一翻开，鬼话连篇。仔细看今天的书，有很多书都没法看。
举这两点是说明，信仰者跟非信仰者在面对书的时候会有不同的观点，甚至完全相反的观点，因为站的角度不同，立场不同。
关于“信仰与读书”，我总的观点就是两句话：第一，无穷多的书是从信仰里流出来的，尤其是经典的书，本质是从信仰里流出来的；第二，无穷多的人由书走向信仰，后世的人就是通过读书走向信仰。一方面，书是从信仰里流出来的；另一方面，读者通过书走入信仰，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，当然，也不是百分之百。
信仰跟书有什么关系呢？各个宗教的创立者，他们的心迹外化出来就是书，即便他们没有文化、不认识字，也是如此。比如禅宗六祖惠能大师， 他一个字都不认识，但他讲的话弟子们记下来就是《坛经》，他的心迹以 文字的形式外化出来就是书；据说伊斯兰教的穆罕默德也不识字，但他讲出来的就是《古兰经》； 反过来，当一本书的信息进入、充实滋养了我们的内心，就成为信仰。
书籍是一种伟大的发明。在四大发明里，造纸术、印刷术这两种发明 都跟书有关。为什么四大发明举世推举呢？因为它在人类发展史上的推动作用特别大，可以说改变了人类发展的进程。
举个例子，比如马丁·路德发起的欧洲宗教革命，发生在相当于中国明朝时期，为什么在他之前没有这样的宗教革命出现呢？因为印刷术发明之前书的普及度非常低，绝大多数信仰者都看不到《圣经》的原文，到他的时候欧洲开始印刷术风行。其实马丁·路德的小册子很薄，但当时印刷术已经非常成熟了，在两周之内这本小册子就传遍了整个德国，在两个月之内就传遍了整个欧洲，所以他的影响特别大。
可以说，书籍改变了信仰的走向，反过来信仰也改变了书籍。比如，历史课本里说，中国最早的雕版印刷术是公元 800多年唐朝时期的《金刚经》，这就是信仰改变了书籍。古人把最多的金子银子、最不可思议的创造力、最大的力气、最多的耐心都奉献给了宗教，因为宗教市场非常大，很多人都有这个需求，需要在家里供奉佛像或经书。
而宗教为了流通，就要推动印刷革命，所以整个中国的书籍进化过程，百分之九十都是宗教推动的。在宗教当中，佛教占百分之八九十，因为佛教的信众最多。
雕版印刷《金刚经》之前经本都是手抄，手抄很慢。善导大师一生抄了十万卷《阿弥陀经》，得费多大的功夫？现在几天就印出来了。
书籍的伟大之处在哪里呢？在于它能让人类从爬行状态进入站立状态。 当然，这个爬行、站立不是形态上的，而是精神层面。如果一个人的起心动念、所有思维，只停留在财、色、名、食、睡上，为了争夺这些利益而勾心斗角，不是跟爬行动物差不多吗？其实动物也懂这些。
孟子说：“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。”其实人跟禽兽差不了太多，个人是这样，团体是这样，国家也是这样。国跟国之间的矛盾、战争并不高级，就像两个小孩抢玩具，或者抢地盘，还在动物层面，还是爬行状态。
只有圣者的出现，像儒家教人克己复礼，西方宗教教人爱人，佛教教人慈悲、爱人如己，当这些理念进入人心之后，人在精神上才能站起来，由爬行状态进入站立状态。
圣人应化在世间的时间很短，空间也很有限，想让他们的教化一直传下去，靠什么呢？就靠书，这就是书籍的伟大之处。让圣者的教导传之久远、传之广泛只能靠书。所以，先有圣人，后有圣书，没有圣人就没有圣书，圣书是圣人生命的延续。圣人的生命怎么延续呢？就靠书籍。《道德经》说：“死而不亡者寿。”
历史上有的人躺着很舒服，而且手中有权力，但是有一天发现，几百年、上千年前的圣人，他们的思想还在，因为他们的书籍还在，阴魂不散， 好像还活在身边，使他感到岌岌可危，会影响他手中的权力。其实他并不 在乎这些圣者讲了什么，但只要圣者讲的内容凝聚了人心，他就会感到恐惧。怎么办？他就会竭尽全力破坏，所以历史上就出现了焚书坑儒、毁经、 收书、修书改书、文字狱等情况，这些都是针对书籍的，目标只有一个，就是防止人站起来。
尤其在中国，这种事真是层出不穷，历史上因书而死的人太多了，因为这些人知道书籍是人类的光明，所以他们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保护这些书， 或者把书藏在墙壁里，或者把书上的内容背下来，藏在脑海里，或者刻在 石头上，这些都是他们想出来的办法。像房山石经就非常震撼，把《大藏经》刻在石头上，那些石碑排起来有几公里长，目的就是让这些书传承下去、流通下去。
历史上还有不远万里求取某本书、某部经的，像玄奘大师就是如此。
还有的为了把某部经、某本书带到另一个国度，像高僧般剌密谛，他听说中国的智者大师往西方拜了十几年，就想看到《楞严经》，但是最后寿数到了，往生了，也没有看到，他很感动，就发誓一定要把这部经带到中国。 但是他用了很多办法都不行，最后想出一个谁都想不出来的办法，就是把自己胳膊上的肉割开，把这部经抄在一块很小的布上，把布卷起来，塞到肉里，再把肉缝起来，这样才带出来。因为当时这部经是印度国宝，不能出境，但是最后他成功了。
古人为了流通、传承、延续一部经，费了多大的功夫，花了多大的代 价，今天的人面对古书应该起恭敬心。说实在的，只有有福报的人才能碰到、读到这些书，所谓“百千万劫难遭遇”。所以，开书店看似是小事，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大事。往小了说，这是为别人提供一个精神生活空间；往大了说，一个书店能让人从爬行到站立，从痛苦走向解脱，从黑暗走向光明，它就像茫茫大海中的灯塔，能指引光明。
我从小到大经常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，不知道去哪里，但是只要看到书店就不由自主地停下，好像磁铁一样，自动把我吸到那里，其他地方就没有这种力量。而且，无论书店大小，好像都有光，这就是因为精神上有这种需求。
书的种类特别多，数量也特别多，但不是所有书都能让人从躺着变成站着，有很多书是毫无意义的，甚至有害，甚至有的书还教人怎么躺得更舒服。
我曾经碰到一个人，他在三年的时间里看了三亿字的书，《永乐大典》 也这么多字。但是我发现他不像饱读诗书的人，因为他眼神空洞，精神萎靡，毫无生气，毫无活力。我一问才知道，他三年读的都是网络小说，没 有一本是网络小说之外的书，读完一套再换一套。通过他我才了解，网络小说动辄十万字、二十万字、百万字、千万字。我问：“好看吗”。他说： “好看。”我问：“都是什么内容？”他说：“就是一个人练了一种功，然后 升级；再练另一种功，又升级。然后忽然被打回去，再重来，再升级。” 我说：“这有意思吗？”他说：“有意思啊。”——实在理解不了！这种不断重复的内容很容易写到一千万字，这种书意义就不大，没法让人提升，躺着还是躺着。
我个人把所有书分为两类，第一类是“知道”之书，第二类还是“知道”之书。虽然都是“知道”，但是不一样。第一个“知道”就是我们常 说的“知道”；第二个“知道”重音在后面，“知道”就是知大道。虽然名 词一样，但是内涵不一样。
第一类书都有哪些呢？比如《摩托车修理技术》《新手养猪指导手册》
《灾害地质学》《北京旅游手册》，这一类都是“知道”，仅仅知道就够了，不需要了解更深的内容。甚至再高级一些，比如这间屋子里有很多历史书， 但是也仅限于知道。比如告诉我们明史，明朝从开始建制，到后来衰落、灭亡，都发生了什么事，这也是知道。这些“知道”之书仅仅是帮助我们 扩充知识版图，它主要对应人的大脑，不太触及内心，不太触及灵魂，不太触及世界的本质。
第二类书就不一样了，这个“道”指向人类的心灵，以及大千世界的本质，这是直击内心、直击灵魂的。它主要对应的是心，它是探寻不同事物之间的联系。
判断一个人智慧高低，其实就看他面对不同的事物能否找到内在联系。
不同的事物之间，本质一定是有联系的。我们常说“风马牛不相及”，其实风、马、牛一定是相及的，就看一个人有没有智慧了。如果有智慧，就会发现任何事物之间都有联系。像时间、空间、物质、质量，在爱因斯坦 之前，大家都不觉得它们在物理学上有什么联系，但是爱因斯坦用一个很简洁的公式，找到了它们之间深层次的联系，这就是智慧。
包括人和人见面，平白无故就见面了，平白无故又分开了，这是一种现象，但真的是平白无故吗？从佛教的角度来说，背后有因果律。所以，事物之间一定有联系。
《黄帝内经》有一句话：“智者察同，愚者察异。”没有智慧的人只关注个体，不会了解事物背后的内在联系。猫、狗就是这种状态，给它吃的它就吃，给它窝它就睡。但是有智慧的人会查找相同的部分。
这种知“道”之书能让人心灵解脱、思维提升，让人从爬行到站立、行走。甚至有很多都是关乎信仰、人格、灵魂的，比如中国的儒、释、道都属于这类书，西方早期苏格拉底的哲学著作、柏拉图的《理想国》、基督教的《圣经》、伊斯兰教的《古兰经》，也属于这类书。
知“道”之书有“源”和“流”的问题：源头的书很少，只有几本；由“源”往后，到了“流”的部分就越来越多了。
而且这类书的源头思想特别接近。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想写一篇文章，因为我读苏格拉底的书，发现他跟孔子特别接近。按说这两个人离得很远， 素不相识，没见过面，还在不同的地域，但是他们从风格到思想都非常接 近，我就想把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和不同点都摘出来，写成一篇文章。但是后来发现有人已经做了这样的事，真的有这样的书，就是研究苏格拉底和孔子之间的联系。
如果想了解源流，就要追本溯源。“流”的部分容易理解；“源”的部分，因为距离的时代很远，不太容易一下了解，但是可以结合起来。从纯 正的角度来说，越靠近源头就越纯正，越到后期杂质就越多。
中国思想的源头是《易经》，《易经》用到儒家就是《论语》，用到道家就是《道德经》，用到医学上就是《黄帝内经》。
以道家来说，“源”是《易经》，再到《道德经》，再到《庄子》，《庄子》就属于“流”的部分。
像儒家，孔子之后不过一百年的时间，就分出了很多派别。
比如《史记》，以经、史、子、集的分类来看，它属于“史”部，虽然属于“史”部，但它的思想内核还是儒家“经”部的。我们看它的站位、 角度，都是从儒家的角度描述历史上的帝王，或者列传里的人物。我们描 述一件事总要有自己的立场，而《史记》完全是站在儒家的立场，所以也可以说它是儒家的书。再往后，比如离我们最近的《弟子规》，它也属于儒家“流”之又流的部分。所以，这些书都有源流的问题。
这些“源”和“流”的书摆在我们面前，我们应该更重视源头性的书。 后世“流”的阶段的书，即使有一百本、一千本，可能都是解释“源”的某一句话而已，由一句话衍生出很多书。
源头的书，中国人喜欢称为“经”，比如儒家的《十三经》，还有《易经》《黄帝内经》《道德经》等，佛家的经典就不用说了，三藏十二部，更 多。“经”是什么意思呢？“经者，常也”，“常”就是不变。中国的古人 认为学者不能离开经自己发挥，所谓“离经一字，即为魔说”，离开经说一个字，自己发挥，都是魔说。
举个例子，从医学来讲，中医从古至今都把《黄帝内经》作为最高标准，几千年从来不变。这部经在几千年前就把人身、人心、人的生存环境， 也就是天、地、人的关系说得明明白白，很透彻，定下来就不变了，所以 “经”就是“常”。西医完全不是这样的，西医是科学的一支，科学是可以证伪的，所谓“证伪”，就是把前面的结论推翻，所以西医跟“经”这个体系完全不同。
西医每一次的进步都是以推翻过去作为前提的，前面的不推翻就不能进步，推翻了才能进步。像过去达尔文就认为，阑尾是人类进化过程中，因进化不完全而剩的尾巴，所以阑尾没有用，不仅没有用，它的存在还会 让人生各种病，所以十八世纪大家都切阑尾。到了二十世纪，医学进一步研究发现，阑尾不是没有用，反而很有用，它跟人的免疫系统有关，它可 以平衡肠道菌群，那么当初割掉阑尾的人怎么办？所以，西医就会不断出现这样的问题。
有一本书叫《荒诞的医学》，就是历数西医历史上那些特别荒诞的治疗方法和流行观点，在今天看来就像笑话，可是在当时的人看来就是最顶尖、最前沿的科学。所以，谁知道今天大家趋之若鹜的东西，将来不是个笑话呢？
中国的学问跟西方有很大的不同，中国的学问给人一种特别深的踏实感，一旦定下来就永远是那样，不会变，除非自己领会不到。
在我的老家河北玉田，出了一个名人叫王清任，特别有名，因为他被标榜成中医现代解剖学的始祖。他住在北京，晚上经常拿着蜡烛，把菜市口被行刑杀掉、抛尸路边的人用刀片割开，看他的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肾都 在哪里，结果他发现跟《黄帝内经》说的位置、大小、颜色都不一样，所以他就出了一本书，叫《医林改错》，就是纠正《黄帝内经》的错误，当时一度很风靡，影响特别大。
但是真正在中医界，就是正儿八经正本清源的中医界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：“《医林改错》，越改越错。”其实他改错了，因为人的五脏六腑在活着的状态下跟死后不一样。他解剖的是死尸，跟活人的心、肝、脾、肺、 肾的大小、位置是不一样的。
古人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？甚至能讲出肺是白色的，有几片，有多重，都有描述，难道古人是拿秤去称吗？不需要。古人是返观内照，通过修行、 打坐，外面的眼睛闭上，里面的眼睛打开，这时候人体的经络走向、穴位、 十二经脉、五脏六腑都看得清清楚楚。用佛教的说法，这叫“内证圣智”，这是内证圣人之智，而不是凡夫之智。
这两类书，无论是第一类书还是第二类书，都非常多，这么多的书我们都要读吗？当然，不同的人可能对不同的书有兴趣，但即便是自己感兴 趣的书，想读完也不可能。
庄子有两句话，对我非常有启发。第一句话是“吾生也有涯，而知也 无涯，以有涯随无涯，殆矣”，“涯”是边际。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，而知 识的大海是无边的，以我们极其有限的生命追求无限的知识，那就完了。
“殆”是危险。
有时候知道的多，其实不代表智慧会随着知识的增加而增加。知识跟智慧有时候不成正比，甚至有时候是成反比的。老子有一句话叫“其出弥远，其知弥少”，去的地方越多，看得越多，知道的反而越少。如果知道的多，内心的信息太多了，密密麻麻，被塞满了，内心就不空灵。人心是 越空越灵，不空就不灵，就像泉眼被堵死了，流不出水。
人类很自大，尤其是今天的人，以为科学无所不知、无所不能。确实， 今天的人能上天，能入地，能下海，能穿山，非常厉害。但是我们仔细想想，这么厉害的人类为什么挡不住每年增加三亿多人的抑郁症呢？人类连太空都能去，多深的海都能去，山凿平了变成路，但是内心的情绪却无法解决，有很多人动不动就自杀了。一个小得不能再小、肉眼都看不到的病毒，就能让全世界震荡；另外还有战争、掠夺等，根本止不住。所以，人的智慧到底在哪里呢？虽然科技给人带来了眼见的便利，但同时也给人增加了很多焦灼与痛苦，这些焦灼、痛苦恰恰是那些便利带来的。
过去信息量很少，人活得非常悠闲自在；现在千里之外的信息当下就知道了，也增加了很多无谓的烦恼。可能你这一天都在恨某件事、某个人， 但那是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、大洋彼岸的一件事、一个人：古代就没有这样的事发生。这些事物让人的灵性降低，让人更白痴，有更多的“机心”。
《庄子》里有一个典故叫“抱瓮灌园”。有一次子贡走在路上，碰到一个老人抱着一个特别大的瓦罐去浇菜，从地头开始注水，一个菜畦、一个菜畦地浇，很费劲。子贡跟他说：“你这样用力甚多，而见功甚寡。你费 了这么大劲，半天也浇不了多少。你没听说有一种工具叫桔槔吗？可以转起来，水顺着沟就流过去了，一天浇一百个菜畦都不在话下。你抱着一个 大瓮，一点一点地浇，多费劲啊。”
一般人肯定选择便利的，用力少，功效多。但是子贡碰到一个学道的人，这个老人就讲： 吾闻之吾师，有机械者必有机事，有机事者必有机心。
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，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，神生不定者，道之所不载也。
“吾闻之吾师”，他有教他学道的老师，他从老师那里听到这样的思想。
“有机械者必有机事，有机事者必有机心。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，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，神生不定者，道之所不载也”，意思是，给人带来便利的机械性东西，是人的机巧心创造的。大家都在创造、使用这个东西的时候，“有机械者必有机事，有机事者必有机心”，就会习惯用机巧心处 理事务，也会用机巧心处理人与人的关系。
今天的人就是这样，都在盘算对方，“他会不会骗我？他要从我这里捞点什么？不行，我得先从他那里捞点什么”，这就是机心、机事。
“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”，“纯”是纯净。当机心存在于胸中，就不再有纯白的心了。
“纯白不备”就会引起“神生不定”，精神不宁定，不安定，心思一直在盘算，“我失去多少？得到多少？对方从我这里得到多少？又失去多 少？”精神世界能安定吗？精神世界不安定能不得抑郁症吗？能活得好吗？
“神生不定者，道之所不载也”，离大道就越来越远了，离大道远就等于幸福指数急剧下降，没有幸福可言。
中国古人对科技并不是不通，只是不屑使用，偶尔使用都是不可思议的。比如东汉时期就有浑天仪、地动仪，这是历史上明确记载的，确实有， 能准确预测地震，非常精确，今天的人隔了两千年都造不出来。古代还有 很多建筑，像山西的悬空寺，一千多年都不倒，河北的赵州桥，一千多年， 经历那么多地震水灾都还在用，今天的桥有的三五年就倒了。
中国古人偶尔使用一下科技就非常厉害了，所以李约瑟在编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的时候非常惊讶，他说中国有很多科技发明都比西欧早一千年， 欧美人还像动物一样穴居觅食的时候，中国人已经发明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。
其实中国人更追求内在的东西，比如文化、艺术等心灵世界的东西；对于机巧类的东西，一直到清朝普遍都是不屑的。
庄子这段话非常好。其实今天的人就是“神生不定”，很难找到一个气定神闲的人，因为今天的世界到处充满了机事、机心、机械，都很机巧。 “这个东西做得真精巧啊，真厉害”，只看到便利的一面，没有看到它给人 的心性带来伤害的一面。
中国古人在文化、艺术上的成就不得了。我最近去了“嘉德艺术周”， 那里展出的那佛像、雕塑真是太漂亮了，一眼看去就让人内心提升，给人 精神力量，即使过去一千多年了，这种力量也丝毫没有衰减，反而还在增加。如果去龙门石窟，看到善导大师监造的卢舍那大佛，内心还是非常震撼，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削减，反而会增加。
今天的人在机事、机心、机械方面得到了巨大发展，可是心灵世界急剧下降。比如在书法方面，今天的人还能写出晋唐时期那样的作品吗？绝对写不出来。即使是古代没有太大名气的作品，都远远超过今天顶尖高手的作品。绘画、音乐也是如此，都差得太多了。
像曹雪芹写的《红楼梦》，有一些场景，比如黛玉、宝玉、宝钗、湘云在一起写诗、作对子，这个人说了一句，那个人接着说下一句，这就是分秒之间的事，就像古人写诗口占一绝，是随口念出来的，这需要非常高的灵性。今天的人，诗词摆在面前都看不懂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，还得翻字典，可那些诗词都是古代十五六岁的小孩作的。我们不要认为这是小说， 其实《红楼梦》是非常现实主义的，它描述的就是当时真实发生的场景，并不是编的。那时候的人就有这种灵性，距离今天只有三四百年，很短的时间，但是现在的人已经退步到这种程度了。
我们面对像汪洋大海一样的知识世界，是不是只有哭的分呢？也不是。《庄子》里还有一句话，我们可以对照这句话来看。当然，多数人可能不 太了解这句话；如果有人特别精通《庄子》，可能会知道。这句话是这样说的：以其知之所知，以养其知之所不知，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，是知之盛也。
“以其知之所知，以养其知之所不知”，“知之所知”就是用人类的语言、逻辑能了解的知识、能知道的内容；“以养其知之所不知”，用这些养 我们所不了解的真理世界。
其实真理的本质是绝于言虑的，人类语言能表达的真理只是极小的一部分。比如在黑板上画一个小圈，小圈里面是人类语言能说明白的东西； 可是在真理界，更多的东西是超越人类语言的，是人类语言无法说清楚的。 小圈里的部分就是“知之所知”，小圈外的部分就是“知之所不知”。
庄子讲这句话，就是让我们用“知之所知”养“知之所不知”的那部 分。其实这句话的意思很深，它是告诉我们要在有限的生命里读真正有用 的书，因为这些书能把我们带进信仰的世界，信仰的世界就是真理的世界， 我们在有限的时间里读这些有用的书，就能从有限走向无限。
1.经典的指向
以佛教来讲，我们在很短的时间里读这些经典，再利用这些经典所讲的方式、方法取得某种成就，在未来世还会有更大的成就，所以我们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多读经典。经典本身是“知之所知”，但它所指的方向是 “知之所不知”，这就是我们读经典的理由。当然，除了这个理由，还有两个理由。
第二个理由，经典是通生入死、通死入生的书，余者不是。无论是刷短视频还是看书，就会发现确实有很多人提倡读经典，但他们多半是从世俗意义上来讲的。如果从信仰的角度来讲，必须把生死这件事提出来，站在生死的高度上看，因为经典是通生入死、通死入生的。
举个例子，前段时间有一位莲友跟我讲了一件事。他有一个朋友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，关系很好，但是他有信仰，他的朋友没有信仰。两个人聊起某件事，信仰者就站在信仰的角度判断这件事，没有信仰的人就站在没有信仰的角度来判断，结果两个人就起了争执，吵得不可开交，后来一怒之下互相拉黑了很多年。
时隔多年，有一天这位莲友突然接到这位朋友的电话，说自己辗转找了好几个人才要到他的电话，因为他们互相拉黑之后都换了手机号码。朋友说自己得了重病，是癌症，活不了太久了，还说“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们争论的话题，你是对的，我是错的。而且你讲的很多佛教的事都是真实 的”，感觉很懊悔，当初没有听他的，这么多年都没有仔细了解佛法。
为什么他觉得真实呢？因为他住院之后慢慢进入临终状态，他就发现医院上空飘着各种鬼，因为人接近从阳入阴的状态时容易看到这些，所以 就由不得他怀疑了。过去他一直怀疑，这次亲眼看到了，他就彻底相信了。 而且他也彻底相信有六道轮回了，因为有一天一个鬼问他：“湖南有一家人在备孕，你去不去？”所以他就很后悔当初没有学佛。
我以前写过一篇文章叫《假如死人开口讲话》，假如给死去的人一次机会，让他活过来，开口告诉我们他经历了什么，我们听到的话跟我们读的书就会截然不同。
不要说一个人死去又复活，即使一个人二三十岁，还很年轻的时候，跟他五十岁经历了很多事的时候相比，他对很多事的看法也会不一样。如果有人经历了完整的生死过程，他讲的话就跟生前不一样。
假如死人开口讲话，有很多书的思想、见解就会被推翻，因为我们今天读的书都是活人写的，他的生命不完整。完整的生命包括生和死，生、老、病、死，他只经历了一半，死的过程没有经历，有什么资格说自己讲 的就是真理呢？
活人写的书，因为他没有死亡经验，所以他讲的多半是错的，因为他没有完整的生命。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，死者不能活过来讲自己经历了 什么，阴阳是隔绝的。活人所讲的多数是未经生死的游戏之论、肤浅之语。 中国儒家有一句话叫“未知生，焉知死？”孔子的弟子问死后的世界，孔子说：“活着这件事还没有弄明白，你还问死这件事干什么呢？”其实，反过来也可以说“未知死，焉知生？”如果不知道死，怎么能知道生呢？
其实，留下经典的作者都不是一般人，他们真的是通生入死、通死入 生。像苏格拉底，他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死后去哪里，以及他去的地方是什 么样，他给学生们描述得非常精细，所以他不是一般人，这是有文字记载的，可以查到。佛教，不要说释迦牟尼佛知道自己何时入灭，连阿罗汉都知道，所以他们留下的教言后人可以依准，这就是经典的特殊价值。
第三个理由，人类认识世界有两种方式。一种方式是尽量用我们的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等六根，尽量发挥它们的功能来认识世界。即便今天用望远镜望向太空，或者用显微镜看小得不能再小的病毒，看那些微小的 世界，也都是通过眼睛，没有眼睛就不行。今天的人认为，想了解世界，用眼睛看是唯一的途径。
中国古人不这样认为，但是也没有否认这种方式，因为这也是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。但是除了这种方式，还有另一种方式，就是把眼睛、鼻子、 耳朵关闭，关闭六根。有的人就疑惑了：“眼睛一闭不就黑了吗？”我们把眼睛闭上是黑的，但是不代表别人也是黑的。当内心非常宁定的时候， 无论用什么方式，无论是道家、佛家、儒家的方式，只要关闭六根，就会开启另一双认识世界的眼睛。世间留下的经典，几乎百分之百是通过后一种方式来感知世界的。
第一种方式是利用六根认识世界，这是有知而知；第二种方式是关闭六根，靠心看世界，这是无知而知。第一种是向外学，向外了解；第二种 是向内学。所以，佛教也叫“内学”，佛教之外的都称为“外学”。
有知而知是靠六根，这是形而下者，谓之“器”；关闭六根认识世界是形而上者，谓之“道”，这不是有形的世界，而是无形的世界。
靠六根认识世界，多半在疑惑中，这些人得出的结论多半是疑惑中语。
什么叫“疑惑中语”呢？就是似乎是这样，好像是那样，但是过几年就不是这样了，再过几年好像又不对了，一直像盲人摸象，摸到大象的腿就说 大象像柱子，摸到尾巴就说大象像绳子，摸到耳朵就说大象像一把扇子。
关闭六根，靠不知而知的方式认识的才是全貌，看到的才是大象的全体，这才是正知、正见、正义、正语、正教。
第一种方式靠六根认识世界，就要像老子所说的“为学日益”，就是靠经验，看得越多越好，听得越多越好，感知得越多越好。第二种方式是 相反的，“为道日损”，最好什么都不看，什么都不听，内心的贪瞋痴越少越好，保持内心清净、平静，因为世界的本体，以及整个世界的秘密，其 实是我们本性具足的，唯因妄想、执著而不能证得。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禅宗六祖惠能大师一字不识，但他说出来的却是经典，因为他是靠第二种 方式，不是靠第一种方式。
其实这并不是佛教、道教才有的，儒家也认可。荀子有一段话： 人何以知道？曰：心。心何以知？曰：虚壹而静。
“人何以知道？”人怎么能知“道”呢？这就是我说的第二种“知道”，知道真理、大道。
“曰：心”，靠心知道，不是靠头脑。
“心何以知？”我们的心怎么知道“道”，怎么了解“道”呢？
“曰：虚壹而静”，让心空虚，把杂质拿走，让心静下来，所谓“水清则月现”，心平静了，月亮自然倒映在水里。
老子有一句话： 不出户，知天下；不窥牖，见天道。
不出门就知道天下的所有事；不用打开窗户往外看，就知道天道的运行情况：这就是第二种方式。可以讲，世界上最优秀的文明成果，无不是通过这种方式流出来的，这就是内证圣智，靠内证。圣智不是凡俗之人可以得到的，要有相当的功夫、相当的证悟和证境才可以。虽然我们没有内 证的功夫，也没有圣人的根机，但是不妨碍我们了解内证圣智的人留下的 教义，因为我们也有心。“人何以知道？曰：心”，我们的心能感知，尽量让心虚下来、静下来，“虚壹而静”，“壹”是专一、专注。然后再读经典，就会越读越有味道，越读越能深入，越读越有相应之处。
印度有一个人叫拉马努金（1887-1920），他在二十世纪被称为“印度之子”。他是数学天才，他一生提出了3900个数学公式和定理，对后世的影 响非常大。后人用他留下的公式，在黑洞研究中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，仅仅是从数学的角度，不用任何观测。
这 3900个数学公式是怎么来的呢？他对外界说，外界都不相信，都以为是他每天看书研究出来的，其实不是，绝大多数公式都是他在梦中发现的，他在梦中看到一个公式，早上就赶紧写下来。
拉马努金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，后来他的事被拍成电影。他明显不是第一类，而是第二类。
世间最优秀的文明成果绝大多数都是通过第二种方式流出来的。
前面讲的内容偏理论，下面讲读书实践，讲一些生活化的内容。
信仰的建立不一定都靠读书，但我个人是靠读书，就是偶然读到一本关于佛教的书，觉得很好，然后就越看越多，越来越深入。有的人不是这样，可能只是做了一个梦，梦到佛菩萨的形象，或者净土的形象，第二天 就信佛了，就要皈依；还有的是丈夫劝妻子，或者妻子劝丈夫，靠口耳。所以，每个人的信仰方式不一样。
建立信仰只是第一步，第二步是维系信仰。想维系信仰，让信仰扎根，就像植物一样长大，一定要靠读书，无论是古人的书还是今人的书，白话文、文言文都可以，这一步是必不可少的。
如果自己读不了书，听别人讲，别人也是读了书才能讲出来，这就是间接读书。像我今天跟大家分享这些，也是因为我读了不少书，我个人的感受就是这样，再给大家讲，就相当于代替大家读了一部分书。
过去视听技术不发达，没有电视，甚至再往前，连广播都没有，书起了很大作用，尤其对读书人来说，起到消遣、解闷儿的作用。但信仰者不是这样为了消遣读书的，更不是当成一门知识来学，往往是反复讽诵，反复读，体会再体会，一直读旧的东西，一部经一生能读几千遍、上万遍， 就像孔子说的“温故而知新”。有人问：“这样不枯燥吗？”不会的，因为 经中有无尽意，有一位菩萨就叫“无尽意菩萨”。经中的意思是无尽的， 有很多，最好的修行者终其一生也只是知道大海的一滴。
现代人缺少温故知新的习惯，恨不得只读今天的东西。过去的报纸， 从月报到周报，再到日报，每天更新。现在看视频，恨不得看一个小时；或者看直播，直播是最新的，当下发生的现在就看。现在的人都追求新， 对旧东西不感兴趣。当然，有一部分人也开始怀旧了，像现在有很多人喜欢古董，这就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。
另外，读书要把所读的内容变成自己的才行，不能只停留在脑子里， 否则永远都是作者的原话、原思维，这样是不行的，要变成自己的东西。就像吃的东西要变成自己的，经过自己的脾胃运化，变成自己的肌肉和气血，充养自己的身体。叔本华说：“读书若没有自己的思考，只不过是把 自己的头脑当成作家的跑马场。”读这本书，就是这个作者在脑子里跑； 换一本书，就是另一个作者在脑子里跑：跟自己没有关系。
上个月有人问我：“师父，我读书的时候挺明白，为什么别人问一句就懵了呢？”读的时候明白，结果别人一问就不明白了，为什么会这样呢？ 我找到孟子的一段话给他看： 君子深造之以道，欲其自得之也。自得之，则居之安； 居之安，则资之深；资之深，则取之左右逢其原，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。
我说：“你好好看看，孟子讲的这段话你没有做到，或者你没有朝着这个方向做。”
有好几个词都出自这段话，比如“深造”“左右逢源”。“深造”就是深入学习某样东西。
“君子深造之以道，欲其自得之也”，意思是，君子学习某样东西，最 终要“自得之”，就是把所学的东西变成自己内心的，不能说“它永远是 它，我永远是我，它只是暂时放在我这里”。
“自得之，则居之安”，如果自己内心有所得，就会很稳定。“居之安” 就是内心非常恒定。
“居之安，则资之深”，“资”是助益、帮助。它能把我们带向深处，理解字面背后的深意。
“资之深，则取之左右逢其原”，当我们理解得足够深，就能“取之左右逢其原”，这时候就不存在“看的时候明白，别人一问就不明白”的情 况，就能左右逢源、横说纵说、上说下说，怎么说都行，怎么说都说得通， 因为这时候已经变成自己的东西了。这时候就能出乎自心、入乎人心，从我们心里出来，进入别人的耳朵才能打动对方。如果我们讲的都是书里的 话，自己心里没有感觉，没有变成自己的，只是复述一下，别人心里也不会有感觉，就像念课文，没有感染力。学习的乐趣就在这里，一种外来的 思想变成自己的，对自己有很深的启发。
有很多人拜师，无论是哪个行业，宗教也好，中医也好，或者是世俗的行业，比如学生很崇拜自己的老师，崇拜到对老师的长相、神情、动作、 气质、穿着打扮都会有意无意地模仿，就像复制，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模 子刻出来的。我有一些同学就是这样，时间一长，感觉就是另一个老师，连笑起来都一样，我都吓着了。有时候过于崇拜就会丧失自我独立性，其实没有必要，要“自得之”。
人是独立的个体，我们跟老师、上师、师父绝对是不同的，没有必要完全放弃自己、变成对方，因为不是外在变成对方、什么都像了，内在就真的得到了。这种情况多数是感情上一股脑地投入，信仰者就容易有这种 崇拜情结。
最后一个话题，关于读书心境的问题。眼睛只是一扇窗，最终还要靠我们的心体会这些文字。读书的心境最好像庄子讲的纯白状态，一张白纸， 不要有成见。不是说“读书之前我先看看这本书写得符不符合我的观点”， 还没看，自己先有成见，有自己的一套，即使这本书有写得好的地方，也吸收不进去。所谓“空杯效应”，首先得把自己杯子里的东西倒出去，然 后才能装新的东西。
另外就是专注。现在视媒特别发达，读书跟看视频、看电影不一样， 读书是主动性的，要靠思维，要消耗我们一部分精力、脑力、心力。为什么有很多人读书读不下去，读两页就睡着了，或者放在那里了？因为他的 心力不够，或者脑的思维力不够。读书是主动性的，看电影、看视频就不一样了，是被动接受，换句话说，我们内心是用一种躺平的状态接受它。
为什么看视频的人会变傻，而读书人会越读越聪明呢？因为一个是被动，一个是主动。
在专注方面，今天的人读书特别有挑战。其实时间并不长，也就是十几年的时间，在智能手机推出之前还好，那时候充其量只是打个电话，或者回复一下信息，仅此而已，手机都是黑白的。但是那时候手机也开始侵 扰人了，因为总想看看手机，手机怎么还不响？或者发的信息怎么还没回？ 已经有影响了。智能手机推出之后就更不用说了，没事就看看新闻，或者看看视频，而且手机里推荐的内容都是我们感兴趣的，一个连着一个，它已经瞄准我们了，知道我们的兴趣所在。所以，我觉得今天的人读书非常 有挑战，捧起书就更不容易了。看看书就觉得耗脑力、耗心力，还是歇会儿，看看视频，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就过去了。
我曾经看过一个采访，是采访王朔、余华、莫言的。记者问王朔：“你平时一天都是怎么过的？”他说：“一天先拿十个小时刷短视频……”
十个小时，一天才多长时间啊？当然，他可能有点故意夸大，不过采访莫言、余华也提到类似的问题，回答都是花很多时间刷短视频。他们都是作家，也是专业的读书人，尚且如此，更何况是本来就不爱读书的普通人呢？ 所以，今天的人读书特别受挑战。
我有时候非常怀念小时候读书的状态、心境，因为那时候读书是唯一的消遣。家里虽然也有电视，但是只能收到几个台，而且画面还不清楚，我哥还在外面转一根天线，非常费劲，想看电视也不太容易。那时候是沉浸式读书，一天或者一段时间只看一本书，打开是这本书，合上还是这本 书，上课是这本书，下课还是这本书，内心一直沉浸在这本书里，就连做梦都梦到书里的内容。我已经很久没尝过那种滋味了，现在的时间完全碎片化，所以书与手机不可兼得。
有人可能会说：“我看视频也是学习知识啊。”有很多人会把知识性的内容变成视频，其实完全不能取代书，因为那些视频太零碎了，没有系统。
而且，网上的文章也好，视频内容也好，很多都是不负责任的，想怎么弄就怎么弄。当然，有一些确实做得不错，但是一般人，尤其是初学者， 很难辨识哪个做得好、哪个做得不好，尤其是在某个特定领域。比如在净土宗方面，我们听两分钟、一分钟，甚至十秒钟，就能判断出他的说法符 合不符合净土法义，或者他的视频做得精不精，因为我们就是学净土宗的， 多年都在研究这些。如果换一个领域，我们就看不出来了。
初学者看佛教内容，也分不出来哪个对、哪个错。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聊佛教，聊得我真是满眼冒星星，因为他所了解的佛教知识都来自网络小说，那些写网络小说的人又是通过“百度百科”搜索的。那时候 AI 还不太发达，“百度百科”里有很多佛教内容都是错的，再加上那些作者自己 随便演绎，就导致喜欢读网络小说的人，对这些所谓的佛教内容深入内心， 记得非常清楚。但是我一听就知道牛头不对马嘴，根本就是错误信息。而且，人吸收信息往往会先入为主，别人告诉他吸收的信息是错的，不对，他还会质疑纠正他的人：“你靠谱吗？”他认为自己是对的。所以，今天的人在第一种“知道”的层面都不行，都不够，更不要说第二种层面的 “知道”了。
如果真想了解某个领域的知识，真想提升，必须系统地学习，系统地了解，循序渐进，不能求速，要慢慢地、沉浸式地学习。就像腌咸菜，把咸菜泡在缸里一个月、两个月、三个月，才能让盐分渗进去，有些事根本是无法速成的。
今天大部分人都没有这种耐心，都求速效，吹糠见米，马上就要看到结果。今天的手机似乎给人的精神提供了一张随意躺下就觉得很舒服的床， 躺下之后就是“刷刷刷”，一天到晚对着手机傻笑，很舒服，时间过得很快，“kill the time”——很容易杀死时间。但是久而久之会怎么样呢？ 因为总躺着，腿就废了，站也站不住，走也走不远。现在的人都不愿意思 考，不愿意了解深刻的东西，不愿意动脑，久而久之人这个物种就会变化， 因为总是不思考，大脑可能就会发生结构上肉眼可见的变化，人就变得白痴，变得迟钝、麻木、冷漠、自私，注意力不集中，今天的人不就是这样吗？
人变得冷漠、麻木、自私不是偶然的，跟这些有关系。而且，就当事者本人来说，也会变得更不高兴、更不愉快、更无聊、更空洞、更空虚。看手机的时候高兴一下，但是过后会更空虚，最后变得跟动物差不多，趴 在地上，更像白痴。
我们要知道，人类的所有创造力、所有智慧都来自专注，任何一个领 域的作品都出自极高的专注。创作者有极高的专注，一部经典作品才会出现。
目前来讲，人类的智慧、灵性大幅度下降。现在的书越出越多，封面、 包装都越来越精美，虽然买书的人也大有人在，但是读书的人越来越少。古人有两句话叫“有书真富贵，无事小神仙”，今天因读书而自觉富贵的人越来越少，还是人民币让人有富贵的感觉，书不行。
总结一下：人生需要信仰，人人需要信仰。所谓信仰，就是相信某个超越、超验人士的真实存在。所谓“超验”，就是在我们的经验世界之外，但是我们相信这个人或这件事是存在的，不虚假，而且相信与之相匹配的 道理真实不谬。举个例子，比如佛教，有佛陀的存在，也有跟佛陀相匹配的因果报应、缘起性空等道理的存在，它们是真实的，不虚假。
进而仰之如日月北斗，因为它比我们的经验世界高，所以我们仰之如日月北斗，从此我们的生命就有了依靠、光明和方向。太阳是给我们光明的，北斗是给我们指明方向的。我们仰望日月北斗会有什么效果？会让我 们从平视、俯视的人群中脱离。当我们平视人群，或者俯视人群，我们就是人群中的一个，不比他们高多少。但是当我们仰视的时候，我们的眼光 就会看到高处。信仰就是仰视。让那些比自己高很多的人和事充盈我们的内心，因为对方崇高、美好，所以也让我们发自内心地想跟他一样崇高、美好。所以，信仰能让人崇高、美好。
信仰是俗世所没有的，因为它是超验的。诗人顾城说过一句话：“佛是告诉我们那些我们所不知道的。”我们知道的就没有必要告诉我们了；我们不知道，佛才告诉我们。信仰世界里的东西，俗世是没有的，哪里才 有呢？书里有，所以建立信仰需要读书。反之，人们读书的时候也需要信仰做指南针，不然书里的世界就如茫茫大海，我们不知道方向。
所以，我们要读经典，因为经典是关闭六根、虚壹而静所得的心迹， 它是内证圣智。我们读经典要温故而知新，要克服手机的干扰，要认识到网络的危害，要利用网络，而非汩没于网络、手机。今天的人就是汩没在手机、网络里。